香炉峰抒怀

□孙杨

星期天，是个好天气，难得这么清闲，便起了个大早，和妻一道奔向香炉峰。

星期六一场夜雨，已洗得满山皆漫寒气了。又经轻霜侵舔，草木蔫萎，树叶透黄，满目是萧萧冬意。路边、脚下，点点滴滴的晶亮的露珠儿，挂在沟沟坎坎的草尖柴枝上，倒也繁闹和鲜亮地点缀着这静山幽谷的丰润。这树那树虽光秃却仍不乏千种风姿万斛柔情。一侧山坡望过去，有几枝树的树梢托着一层像雪又不是雪，像霜又不像霜的白点点儿，似一蓬蓬、一簇簇傲寒斗冷的白菊，遒劲冷峻，洋洋洒洒地抖露着一种坚贞不屈、催人奋发的豪气！妻和我相牵着，登攀在蜿蜒且又越发陡了的山道上，似乎听见了在风中摇曳着倩影的树木草儿的细碎自语，但我和妻不语。我分明觉得它们是分外的可贵：虽落尽了葱茏的绿叶，然而依然俯仰生姿，默然中仍不乏对大山幽谷的深情厚意，使得这脚下弯曲的山道在伸延中也仿佛溶进了山的缠绵……偶尔，又听得有几声小鸟的啼鸣，清脆、悦耳，平添这山的几许韵味。在一种不自觉中，我觉得心胸里有种怡情柔意忽然间在绵绵切切地蠕动起来，心由此一热；热乎中，心在感受生命的原动力的同时，又升腾起坚定的欲念来。于是，要登的山道因这坚定的欲念的作用而显得好走不少。   

山风挟着一阵晨的爽凉拂过来，我觉得一阵通体的适意，便享受到了登山的特有的快感，瞧瞧妻子，她的脸也露出了一种从心底往外溢的欣喜和一种解脱了什么又拥有了什么的表情。她眼角上细微的皱纹儿也舒展开了，盈盈的笑意从美丽的眼中和脸上向外飘逸。

欣欣然，乐滋滋中，我们开始说笑起来。手拉着手，彼此用心以情关照着，努力地向上登着石阶，一级一级……兴许，是越登越有劲，越有劲越想登了，脚底下的长长的石阶道竟被我们在不经意中甩到身后去了，却听得有一种纤柔的声音透迤着绕突兀的岩石而来，宛若隽永悠长情深意浓的歌曲似天籁伴我们而行，我不觉心中一亮如见洞天，眼前辽阔一片皆是大地的胸怀！继续的前行中，激情就使我格外兴奋起来，终于又轻松又敏捷地绕过“海上飞来”石，到达了山巅。

风，在耳旁奏着一曲又一曲的音乐。

我品味着，听懂了其中的节律，我少有的感奋。妻呢，似乎全是为了一个目的，顾不得喘口气，顾不得俯瞰远眺，忙不迭地闪进“香堂”的门中去了。我的精神倏地一振，借着朝阳那洋洋洒洒的光辉的过滤，蛮有兴趣地审阅起四下的景貌来：苍莽间一条条光带弯弯曲曲地从远处铺展过来，俨然是一条条白绸飘带在广袤的大地上抖开，飘逸无定，挥洒自如，划出一串串弧线，泛动着夺人的光辉，与黝黑的大地形成凝重与鲜亮，粗犷与细腻，端庄与活泼，沉静与流动的强烈比照。再看近处，山脉，一时深，一时浅，一时明，一时暗，层次分明，远峰愈高反而愈显淡，末了，融化入天的高远之中。仰首头顶天，高，无云，特蓝，简直让人想不到那就是平时看惯了的天，却倒像一幕柔蓝的丝缎，一幅明净的景画。此时，也只有在此时，心域涌起的才会是激情，才会是惬意豁朗与超脱，使人不禁忘了尘世间的烦恼，熨平了生活中的皱褶，那工作和生活圈里常扰得你心烦意乱的那些人和那些事竟远去，远去了……我竟有些陶陶然、醉乎乎的了，索性找了块岩石坐下身来，便窃喜找到了壮美，也确信我已经被揽入壮美并且是醉酥于其温存的怀抱了，望着、看着，对这山、这香炉峰便也油然升起一种全新的深层的感受。不错，它是作为一处佛教圣地名闻遐迩的，但，我，此时此刻，却认认真真地领略了一番超尘脱俗的情趣，第一次进行着如此这般细致的、对这片故土的检阅。忘怀的专注中，我又分明感到一洗心中之芥蒂，一扫心头之郁结之后，又有一种呼吸的畅快，目光的舒展，四肢的升腾和情感的升华。哦，那城，那河，那景……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的一切，撩拨我的心肠，牵动我的情怀，给予我的，不就是人们日日渴望、时时向往的人间的美吗？！

不知什么时候，妻已站在我的身边。盈盈的笑仍从她的美丽的眼和脸上向外飘逸。她拉起我的胳膊，扑闪着眼，非叫我去抽根签不可。我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眯眼成缝的笑。我的心告诉她，我已满足，想得到的似乎都得到了，我无须再将那种希望寄托在“香签”的寓蕴中，跪拜的虔诚里，眼前的这一切，不正给人以意味深长的启迪和昭示吗？！我知道，我的心中已涌起了一股热血，眼前是一片明亮。

风，又一阵，奏响了山的交响。太阳，笑着，给我以脉脉的温情。阳光，在我的四周涂上一层炯炯的光泽，围着我，暖暖的，柔柔的，像有一双纤纤素手在抚摸，痒丝丝，一任人尽情地，静静地享受、享受……此时，这风景，这阳光，便不由自主地与我心灵融合！

远方，年轻而古老的城市在这阳光下，在那般撩人地勃发着生命的瑰丽与生机……

我心里此时是暖暖的，恰像有种东西要拱出来……

（原载2009 年 2 月 9 日《绍兴日报》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