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曾文教授谈佛教中国化：先适应环境，再生根发芽

4月24日至25日，第四届“南朝佛教与金陵”学术研讨会在江苏尼众佛学院召开。活动期间，我们有幸采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世界宗教研究所教授杨曾文。

杨老先生今年82岁。大学毕业后，他便参与筹备中国第一个佛教研究室。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停止学术研究工作。

接受我们采访时，杨老先生声如洪钟、神采奕奕，深入浅出地阐释了对佛教中国化的理解。他认为，佛教中国化就像栽植物，先适应环境再生根发芽、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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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足中国本土，融合、吸收外来文化

从历史角度看，佛教是外来的宗教，外来的文化，传到中国后，演变为中国的宗教之一，带有浓厚的中国特色。

中国文化在发展过程中，融合、吸收了外来文化，但立足于中国本土。这是历史发展的结果。这个过程就是中国化。

这个中国化，就像我们栽植物，适应环境，再生根发芽、开花。外来文化传到中国以后，要适应中国社会、民众的需要，要吸收原来的传统文化。

佛教刚传入时，只是社会上层的文化，只有一部分上层人接受。到了东晋十六国，上到皇帝，下到老百姓都信仰。这时候，佛教已经普及了，已经进一步中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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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中国化

佛教中国化指的是什么？佛、法、僧中国化。现在我们的佛菩萨坐像，都像中国人吧？一开始，都是高鼻、深目，现在你再看看。

菩萨原本不分男女，唐代之后，女性化的观音菩萨变得受欢迎。我们中国的造像就是我们认为最好的佛菩萨形象。

我们接触的经、律、论，一般都是译为汉文的。印度的经典（梵文）也好，西域少数民族的文明（胡文）也好，通过翻译者的理解，用中国话表达出来。这是中国化的第一步。

中国化不仅是经典翻译，还需要在讲经说法时用中国人能理解的道理讲。这个叫格义，用最接近的意思来解释。比如儒家讲仁义，佛教讲大慈大悲。再比如，慧远在庐山跟儒者说佛法，就用很多老庄的语言解释佛教的道理。这就是中国化。

到了隋唐时期，形成了很多宗派，比如天台宗、三论宗、华严宗、禅宗等。这些宗派的理论，都是根据一部或几部经典综合起来，形成体系，提出主张。比如天台宗的一心三观、三谛圆融，禅宗的法界观。所以，佛法的中国化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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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为什么这么重要？

这一届“南朝佛教与金陵”学术研讨会以“梁武帝与佛教中国化”为主题。梁武帝为什么重要呢？因为佛法中国化过程中，南北朝时期起了很大的作用。佛教的发展、翻译、普及到研究，研究阶段就是在南北朝。北朝，南方、北方都有研究。东晋以来，南朝一直是汉族。南朝的研究，直接进入了华夏文化，很有特色，南方佛教重义理，北方重修行。

梁武帝在位将近50年，大概有40多年时间社会是比较安定的。他本人有信仰。

说起来，一般人不好理解。中国佛教一开始是小乘佛教、大乘佛教一块传进来的。后来，演变到南北朝以后，大乘佛教为主体了，当然小乘佛教也被吸收了。比如说，《大般若经》《涅槃经》《华严经》都是大乘经典。《阿含经》也可以流行，但是被大乘吸收了。中国讲融合，讲汇通。所以，天台宗的判教，用理论分佛法的高低，把小乘佛教放在最低层，但是不废除。

《法华经》讲一切人都能成佛，《涅槃经》也讲一切有佛性的都能成佛，这些中国人都接受了。所以大乘佛教成为主体了。梁武帝时期，在佛教研究方面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中国佛教，大乘佛教为主体，有两大理论基础。一个是般若，这个经典讲一切皆空，但是空不是绝对没有，是个假象，同时它有实象。然后又讲中道，空、假不二，真、空不二。这里面是辩证思维。这个理论，梁武帝是大力提倡。很多人给鸠摩罗什翻译的《大般若经》进行加工、汇编、研究、弘扬，他本人也写文章加以弘扬。第二个理论是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大涅槃经》的佛性思想。

这两大基础，一个讲空，一个讲佛性。这两大基础是中国大乘佛教理论的两大支柱，奠定基础的时间在梁武帝时期。

北方译的《涅槃经》，很多人读不懂。比如什么叫佛性，就有十一种理解。有人说佛性就是我们的灵魂。竺道生说，佛性就是理啊。这两家对中国后世影响深远。

如果心、灵魂就是佛性，那怎么成佛？有体有用。本体看不见，清净无染。用是作用、显示、显相，表现为形、感情、情绪，具体是思想、好恶，作善也可以，作恶也可以，所以要加以节制。

成佛的目的就是把情绪，这个用的部分加以节制，然后让本来清净的佛性占主导地位。最好的结局是有善报，最高的境界是成佛。

中国大乘佛教两大理论来源，当然有佛经的根据，但是加以阐释、普及的，通过著作留下来的，是在梁武帝时期。所以梁武帝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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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中国化

现在，中国汉传佛教徒吃素，对不对？吃素，戒律里本来就有，但是印度的戒律可以吃肉的，五种净肉或者三种净肉。不是我杀死的，或者不是我授意杀死的，别人送我的，都可以吃。在山上看到已经死了的野兽，也可以吃。

但是净肉，梁武帝时期绝对禁止，除非因为特殊的病需要营养才可以吃。以皇帝为首的中央集权制国家，诏令是超越戒律本身的。戒律，僧团自己遵守。皇帝下的命令，那得执行，影响一代，两代……一直到现在。

梁武帝时期，还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寺院的建设。现在我们鸡鸣寺（同泰寺）就是梁武帝建的，后来毁了，明代朱元璋重建的，改成叫鸡鸣寺。

回想起梁武帝，确实对佛教贡献很大。佛教中国化过程中，经、律、论，梁武帝都做了很多事情。应该说佛教研究，南朝比较兴盛。佛、法、僧中国化。僧，不吃肉，不喝酒，戒律加强了。这不就是中国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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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中国化为什么这么重要？

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宗教工作会议上提出坚持我国宗教中国化方向。

现在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文化环境变了，人们的认识变了，人们的要求也变了。现在还用老一套行吗？必须中国化。中国化是全面的。

基本教义不能改变，改变了就不是宗教了。佛教的基本信念，信佛，不能改变。但是，其中有些部分可以加以诠释，和我们的价值观念相汇通。比如，大慈大悲，五戒十善，都可以和核心价值观结合。核心价值观都是教人为善的。佛教教人为善止恶、扬善止恶，让你做好事、不做坏事、心里清净、行为端正，对他人有利，对社会、对国家做贡献。这是佛教的基本要求，这就是善嘛。

核心价值观从国家、社会、公民三个层次，提出的不都是善吗？这些方面，都可以和佛教的教规、戒律、道德加以汇通，让信教群众能够接受，能够在他们的生活、工作当中起正面的作用。这样就可以动员广大的信众参加当代的五大建设，为当代社会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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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中国化的两个方法

佛教中国化有两个方法。当代的实践要跟上去，历史的经验要加以吸收。佛教界可以借助学术界的力量，对有利于社会进步、社会团结，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等方面的内容加以诠释。这本身也是对研究者的要求。不研究，怎么诠释？

江苏尼众佛学院举办的这次会议，内容很好，时间也很好。现在正是举国防控新冠肺炎疫情取得阶段性胜利，即将迎来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迈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征程的光辉时刻。

我今年82岁了。毛主席批示成立世界宗教研究所后，我就大学毕业进入宗教研究所，一直到现在。现在宗教学科得到了国家重视、社会各界理解。宗教界、学术界联合起来研究，这不是好事吗？ 

今后的方向也是教界、学界、政界互动。这次研讨会，江苏省、南京市的领导都在场，他们都很支持。为什么呢？因为一个目标。我们尊重信仰，这样就可以团结起来，一心一意地为社会主义社会做贡献。

来源：菩萨在线 2021-04-28